吸血鬼日记
吸血鬼日记
作者:烈烈风中
日记本啊,真希望我此时此刻已经回到了阿尔梅里亚,在家乡度假期,参加亡者庆典(外面传说的“不死者庆典”并不存在,惟独“亡者庆典”还是有的)。在通宵达旦的节日狂欢中,很容易有牺牲品自投罗网。一两个女人会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见,而且没有人知道这是我的手笔……但是现在,我却要困守在维也纳的这间酒窖里,像蠹虫一样躲躲藏藏。我在这里连续呆了三个晚上,空虚乏味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日记本啊,因此我才会冒险点起一支蜡烛(几小时前,太阳落山了),留下以下的记载。(这会成为我最后的笔迹吗?)
冯?格尔丁正在追踪我。他是在格拉茨的某个地方开始尾随我的。在我落到这里之前,我甚至对此一无所知。他在旅馆房间里对我实施突然袭击时,我正和俄国大使的女儿在一起。我们两人(我和冯?格尔丁)幸运地逃出了旅馆房间。但他的党羽们的下场可就不怎麽好了。我挖出了其中两个人的心脏(我比较偏爱的手段,因为只要没有心脏,他们就不能以我们种族的形态复活),但是对付第三个人时,我已没有太多馀裕,只得咬穿了他的脖子(我的一号和二号尖牙之间至今还塞着一块食道的残片)。但我能确认他的尸体已经在大火中焚毁。
冯?格尔丁在招募手下的时候,从不告诉他们我们是多麽敏捷,强大而凶残。如果他说漏了嘴,他们会在选择是否加入时三思而后行的,也就不至于成为他的炮灰。他在控制人手数量的方面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天赋。每次刚好足以包围我,同时能保证他不必亲自面对风险……只需要缩头躲在门口或大厅就行。
我这次本可以除掉他,但他却拿伊利雅娜做挡箭牌。可怜的,美丽的,伊利雅娜啊。他没有必要杀她的。我并没有吸食到她的血。所以她也不会转化。我相信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因为当他把木桩钉入她的心脏时,她只是流血,而没有化为灰烬。这个残酷无情的狂徒……而且他有后盾,有能力不断地猎杀我(他是波拿巴的密探),又知道如何完全将我毁灭(耶稣会会士传授的秘术)。拿破仑和教皇两位大人的雷霆铁腕通过他落到我这个小小的吸血鬼头上。或许我是罪有应得吧。
自从暴君托尔克马达咬了我的脖子(事先友好地将我从绞刑椅上取下),将我转化为吸血鬼后,在将近三个半世纪的岁月里,冯?格尔丁是我所面对过的最难缠的对手。现在要谈到天主教会一桩前所未有的丑闻了。教皇尤利乌三世在1528年的某一天终于幡然醒悟:他的无数优秀裁判官中最优秀的一位竟然已经快要一百三十岁了。于是,他派遣一名耶稣会会士抹杀了那位吸血的方济会士,更改了档桉的日期,掩埋了所有关于那个其实已经在百年前就不再是人类的人的证据。不过托尔克马达没有被一起掩埋掉——真的没有,因为教皇把他的遗骸烧掉了,正如对待那些宗教法庭里的犯人一样。如果我还是人类的话,会将这件事称为“讽刺”的。
我有时会怀疑:我在有生之年被判为异端,现在则是吸血鬼,两个阶段所受的逼迫,究竟何者更甚呢?人们都说“启蒙之光”降临了,但是却仍然恐惧黑暗。我猜,我的灵魂受逼迫一事纯属命中注定——不,还是躯体受逼迫比较准确,因为我的灵魂已经不存在了(如果曾经存在过的话)。为什麽托尔克马达选择将我从死于绞刑的命运中赦免?这样又算得上是“赦免”了我吗?或者,他认为将我这样的异端者成为不死的种族,才是更大的惩罚?他在咬我的时候的确热血沸腾。我至今还能感觉到他把热气吹在我的脖子上,闻到他扑面而来的口臭(当我被唤醒之前,身体是否也已经开始散发这种臭味了?)。我确信他是个贪婪的嗜血者,正如现在的我。活人速朽的躯体中居住着永恒的欲望,即便人死了,成为尸体,没有感觉,无法解脱,仍然会被难以抑制的情绪驱动着,想把这欲望找回来,无论何时,何地,永无止境。这就是吸血鬼背负的真正诅咒,对人肉和血液虽有无尽渴望(我渴望女人的血肉,然而托尔克马达则偏好男性),却无法满足其中任何一方。我们行动,我们劳作,我们求索,但是不会得到满足。这并不是因为我在生前得到的满足太少(太多?)。至少,我仍然保有一份鲜活的记忆,知道所谓满足是怎麽回事。这段记忆尽够鲜活,永生难忘——假如我真的能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