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乱事

 真实的乱事

   作者:烈烈风中
 
 

 

 那是香姬,逃走了三个月,到底还是被抓回来了。

 

 香姬被几个家丁拖进偏厅,那些人终于给她松了绑,取出塞在嘴里的破布,绳子刚一解开,香姬就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香姬已经被这样紧紧捆绑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中,她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她已经再也受不了了。

 

 是的,她再也受不了了,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才逃离了东安郡王府。

 

 香姬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五岁那年,她被父母卖进了妓院,在这里住了十年,学习琴棋书画这些能让她成为摇钱树的本事,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接客,想不到那晚的第一个客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东安郡王。

 

 香姬再也没有接过其他的客人,郡王离开时留下话,不准任何人碰她,五天后,他把她买下带回了王府,从此她就叫香姬了。

 

 香姬没有名份,她只是郡王身边的一个女人,可是郡王多数晚上都留宿在她的房里,他说过,只要她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就可以得到名份,可是香姬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想让郡王时时刻刻陪着她,有这个就够了。

 

 可是郡王有很多公事,还有很多其他的女人,他不可能每时每刻在她身边,那时候对香姬来说,世界就只剩下一间华丽而空洞的房子,一个小小的花园和一大堆数也数不尽的寂寞。后来郡王送给她一只鹩哥儿,漂亮的大鸟,能清楚的说几十句人话,闷的时候,香姬就逗着鸟儿玩,听它反复说那些毫无意义的吉祥话儿。

 

 香姬进府的第四年,东安郡王领兵出征了,整整一年没有回来,那些日子,香姬觉得自己象快要腐烂的果子,直到有一天,她又一次碰到了那个金匠。

 

 那是个年轻漂亮的男人,谦恭有礼,笑起来尤其好看。他是王府里的待诏,一个手艺出众的匠人,时常会进出王府,香姬以前见过他几次,并没有什么印象,可是这一次看到他,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很仔细地多看了他几眼,然后香姬发现那金匠也偷偷地在打量着她,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金匠冲香姬笑了一下,而香姬也冲那金匠笑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香姬象着了魔般一次次想起那个微笑的金匠,每多想起一次,就给那似是而非的微笑加入一些别的东西,渐渐地她似乎觉得自己认识那金匠很久了,认识得很深了,甚至再次见到金匠时,香姬和他说了几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完全不记得说过什么,可当时香姬却觉得自己一生中第一次真正爱上了一个男人,她开始寻找一切机会和金匠见面,终于两个月后的一天,香姬借口到灵隐寺上香,带了两名丫环和几个家丁离开王府。

 

 那天晚上她留宿在庙里,后半夜,金匠悄悄地从窗户爬了进来。

 

 他们总共只有这一次肌肤之亲,然后郡王回来了,仍然象以前一样宠爱香姬,可是香姬却再也忘不了金匠了,在她心里,那一夜的欢愉已经混杂在数不尽的想象之中,变成无与伦比的快乐。她没有机会再和金匠见面,可在香姬的心中,金匠当然是爱她的,是愿意为她付一切代价的,这还用说吗?

 

 于是一个下午,香姬再次借口上香离开了王府,这次她带了一只包袱,里面装着几锭黄金和一些值钱的首饰,离开之前,她把那只鹩哥儿放掉了,眼看着那漂亮的鸟儿飞入长天。

 

 那天夜里香姬从庙里溜了出来,连夜来找她日思夜想的金匠。

 

 听了她的主意金匠吓得六神无主,香姬微感失望,在她的心中本以为金匠会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己远走高飞。

 

 不过到底金匠还是答应和她一起逃走了,他们一起忙了半夜,打点好了一切,天刚蒙蒙亮,就提着那几只单薄的小包袱出了门,金匠回身很在意地锁了房门,香姬在一旁看着,觉得很奇怪。

 

 是啊,离开父母时她还不懂得伤心,离开那家妓院时她开心得象只飞出笼子的鸟,离开生活了六年的王府时也一点没留恋过,而他离开这个小小的院落,却记得要锁好房门。原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不忍抛舍的东西,只有香姬,她一生中还从未拥有过这样一件东西。

 

 这是第一次,她自己为自己做了个选择。

 

 他们离开南京去了湖州,在这里金匠租下小小的门面,继续做他的本行,虽然有最好的手艺,可是初来乍到,生意清淡。不过暂时他们也不在意那点收入,香姬随身带来的钱和金匠的积蓄够他们度日的了。

 

 可是香姬不敢出门,她知道官府虽然不会画影图形的捉拿她,但东安王府的人肯定已经在各处寻找她了。于是她整天整天地躲在房里,做做刺绣,给金匠丈夫准备饭食,闷了,找几张红纸来剪剪窗花,每天窗上都贴着新窗花,香姬就坐在床上,看着那些飞动的喜鹊,安静的羊羔儿发呆,呆呆地数着日影儿。

 

 香姬弹得一手好琴,吹得好洞萧,下一手好围棋,可是金匠不会下棋,她也没有琴可以弹,于是几天后香姬让金匠买一支竹箫给她,买回来的是一根很粗糙的箫,大概是省了钱吧,可是香姬也只吹过一曲,然后金匠慌慌张张地从前面做坊里赶过来,不让她再吹下去。

 

 原来有个光顾的客人听到了,惊讶地问金匠:什么人吹得这样一手好箫?

 

 “你这样人家会注意我们的!”

 

 香姬只得停了,握着箫坐在床边发愣。

 

 后来金匠把箫藏起来了,香姬收拾屋子时偶尔从箱子后面的缝隙里找到了那箫,只看了看,顺手丢开了。

 

 忽然再没有了吹它的兴致。

 

 每到天黑,金匠就会迫不及待地爬到她身上来,香姬静静地仰面躺着,任他喘着粗气在身上揉弄。

 

 现在她知道,女人命里注定就是如此。

 

 在王府时她也是无处可去,只有陪在身边的两个丫环,多嘴多舌的月儿,温顺驯良的芳儿,一个不大的花园``````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不算小?郡王喜欢听她弹琴,往往让她连着弹上几个曲子,他不懂音律,但是可以坐在那里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很久,那时候的他是那样和颜悦色,香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对郡王那么畏惧,她当然知道他一生都在战场度过,是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可是一点也不怕他,郡王只对她发过一次脾气,即使那次,她也没有怕过他。

 

 郡王的棋下得很烂,有时候走错了就要悔棋,她可不象那些府里的清客们一样让着他,不准他悔,结果他生气了,五十岁的人却象个孩子一样闹脾气,香姬想起这事,不禁悄悄地笑了。

 

 那时候香姬只有十六岁,哪懂得让人呢?结果他就发火了,一把掀翻棋盘气凶凶地走掉,可是一会儿功夫他又自己回来了,叫她弹琴给他听,然后照旧睡在她的房里。她替他洗脚,好大的一双脚啊,香姬悄悄想着,郡王有双好大的脚,他的身材,他的手脚,他说话的声音,他的酒量,什么都比别人大,他的力气更大,可以象举一只小猫一样把她举到空中这时金匠从她身上滚了下来,香姬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终于又过去一天了。

 

 郡王做这个事也比金匠要强得多,虽然他已经五十六岁。是啊,十一月他就过五十六岁生日了,这个生日一定过不好,因为她,他的香姬,逃掉了。

 

 心满意足的金匠把手轻轻放在香姬的乳房上,香姬抬起手,想把那手推开,可是到底没有,黑暗中,她隐约看到金匠在冲她微笑,于是也抱以一笑。

 

 香姬明白,自己逃出了原先的命运,选择了这个新的生活,这选择是不能后悔的,而且绝不可能再有另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得和她的金匠丈夫一起生活下去,相伴一生,养儿育女,直到自己老去。

 

 如果运气好的话下那些人进来的时候香姬一点也没发觉,她睡得很熟。直到身上的被子猛地掀起,香姬在黑暗中惊醒,眼前闪动着无数黑影,她连一声惊叫都没发出就被人堵住了嘴,接着脸朝下被按在床上,双臂扭到背后捆绑,一瞬间她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没有挣扎,根本也容不得她挣扎,就这样赤着身体被人捆绑得结结实实。在她身边,那金匠惊恐地嘶叫着:“饶了我吧!不是我的主意,饶了我香姬再也忍不住眼泪,那些人把她的手臂扭得太痛了。

 

 香姬再也没见过金匠,不知道他被带去哪里了。她自己被人用被子裹住塞进一辆马车,然后是一间不知什么人的书房,一个女人进来给她松了绑,扔给她几件衣服,香姬用这些衣服遮住身体,就立刻再被王府的家丁捆做一团塞进马车,连夜赶路。

 

 那辆马车整整走了两天两夜,香姬蜷曲在车厢的角落里,反剪的双臂疼得象断了一样,那些押解她的家丁对她只有不折不扣的鄙视和憎恶,他们肆无忌惮地对她说着下流话,偶尔还会来折磨她,打她。有时候经过州府了,为了不让她发出声音,这些人会用力按住她的头,用脚踩住她的身体,有时候香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可有时她又不得不记起,原来自己还活着。

 

 既然她的一生中从来没拥有过任何东西,那现在的她,当然也不拥有死的权力。

 

 沉重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这脚步声太熟悉了,不用看香姬也知道是谁来了,她更深地低下头,轻轻咬住嘴唇,虽然已经不再畏惧死亡,可是她仍然本能地感到惊恐。

 

 东安郡王走进来,在香姬面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那张披着虎皮的大椅坐下,虽然低着头,香姬仍然感觉到郡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接着,管家和两名家丁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无声的静穆中,香姬知道郡王仍在死死地盯着她看。

 

 郡王站了起来,慢慢踱到香姬身边,香姬本能地瑟缩起身体,他也许会一脚踢过来,她想,也许是鞭子。这个买下她身体的男人一定会狠狠打她,然后象杀只狗一样把她杀掉,尸首丢弃在乱葬岗上,这是她应得的,一点也抱怨不得。

 

 郡王俯下身子,把香姬从地上拉了起来,香姬仍然用力低着头,郡王用手轻轻扶住她的下巴,香姬被迫抬起头直视着郡王的眼睛。

 

 他老多了,脸色憔悴,眼睛通红,香姬定定地望着郡王的眼睛,他老多了,只这几个月的时间,似乎老了十岁。

 

 忽然,两行泪水从郡王的眼里涌出,香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打了一辈子仗,威名赫赫的王爷居然会流泪,香姬忽然觉得十分心疼,似乎本能地,她抬起手来想帮他擦去这泪水。可是郡王咬着牙举起右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香姬重重地摔倒在地,眼前发黑,满嘴都是甜腻的血腥味儿。